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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们管这东西叫馄饨,我呢就叫饺子,我不管是煮饺子、冻饺子、刚做的饺子还是煎饺子,我讨厌饺子。
我刚来中国那会儿,经常被人请到家里吃饭。感觉很温馨,一想到大家那时候条件都不是很好,只有一个单眼炉灶,又要做很多菜,那难度简直了。大家买菜做菜烧菜洗碗还要辅导傻逼白人怎么吃,我很感谢主人家。但是,1995年的时候吧,有人觉得,傻逼白人应该吃饺子才对啊!于是当晚的娱乐节目就成了包饺子。
请想象如下画面:你被人请去吃晚饭,好,你到了,在场所有人笑得和猩猩一样狡黠。为什么?原因是你也要搭把手做晚饭。他们取出了面粉袋子,这是你第一次在中国人的家里看到一张平坦又整齐的台面。可怕的事情开始了:这时候有个人开始用温水倒进面粉里搅拌混合,然后又是拉又是摔,又是拉成一根绳,然后又扯成一坨坨。这还只是做面皮。要达到能够拉扯的地步,面粉里的蛋白质一定要被揉成绳状面筋才行。呃。整个过程无比的漫长,你要是搭把手吧,大家都要嘲笑你,告诉你饺子不是这么做应该怎么怎么做。
就是这点让我很不爽,就算你不费吹灰之力拉出了一坨面团,所有人还是认为你连蹲都不会蹲。所以虽然揍面团的过程很乏味,你只能耐着性子看。好,休息阶段结束,有人给你端了一杯茶。这个时候你要饿死了,连茶杯都想吃掉。总应该有点零食什么的吧:没有,什么都没有,大家都等着吃第一口饺子。你觉得应该有人呈做面皮的机会拌馅了吧?没有,所有人都围着你坐着眼巴巴看着你,你就是个宠物,外国来的。想象一下,你从来没见过的人走过来让你给他上英语课。难道主人没告诉你?他要参加一个重要的考试,你呢就要负责把考试里所有的考点交给他。你们聊天提到的这个考试你根本就没听说过,聊着聊着你发现你的学生只要通过考试就准备去英国教经济学,这家伙的英语水平还停留在【I am happy meet you Dear Friend】的水平。他说米尔顿是资产阶级-无产阶级改革者,你努力克制自己不用手里的空茶杯敲他。茶杯里啥都没了。你现在又渴又饿。你觉得大概这就是最惨了吧?
等等,最惨的还没来。他们开始揪面团,揪成一坨坨,用小小的擀面杖擀成粗雪茄的样子。擀面杖看着很不错,让你想到烤馅饼,谁知他们不但没停,反而一直擀啊擀啊,那晚上他们居然想做2000多个饺子,这样春节期间才能有足够的饺子招待客人,在第一只饺子下锅之前,所有的2000多只饺子都要填馅、包好、封口。
你一边等一边吞口水,眼睁睁看着2000个小馄饨皮在你眼前被擀好。这时候主人发话了,他穿好衣服要出门买馅。出门的时候,还不忘告诉你:“新鲜的才好。”主人出门找还开门的肉店了,你继续等待——已经八点过十五分了,你还在等啊等啊等啊等,主人得意洋洋地回来,手里提着一包猪肉馅。天哪,居然是猪肉,马上吃的居然是猪肉生姜饺子。猪肉被倒进一个大木碗里,调料有姜末、很多很多盐。
现在你就要开始丢脸了,你还没把“旋毛虫病”这几个字说出口,就有人递给你一块圆面皮,上面还有一勺生猪肉,开始教你如何完全按照他们的步骤折饺子。幸亏你和捷克的祖姨妈一起长大,学过一点面食制作的你还是包出了很不错的小饺子。大家都看着你,就好像你包进去的是垃圾,最后爆发出一阵欢笑。你包出来的饺子被每个人传看,让大家都看看你有多傻逼,你居然连包饺子都不会!这时候你发现所有人包饺子的方法都和你不一样,但是你保持安静,因为你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开口,你会杀人。你包饺子的尝试可耻地失败了,大家也不愿意你包的残饺让真正的客人吃到不爽。有个人看到了你闷闷不乐的样子(其实完全是被饿的),这人让你不要难过,高兴点,因为“你包的烂饺子开口露馅,这样对客人不体面,我们会专门为你煮饺子,你吃过就知道什么是好饺子。”你想说去你们他妈的,但是你说不出来,因为这样做不礼貌,别人毕竟邀请你过来做客,就算从你这里骗了一堂英语课,还给你拍了照……拍照?我擦这家人的几个亲戚正穿着你脱下来的外套自拍:套上你的外套他们显得如此苗条,衣服的其它地方还空荡荡的。天啊,这帮人开始嘲讽你的衣服和品位了,居然还讽刺你长了个大屁股。这家人的祖母正在炫耀你的衣服能在她身上裹两圈,你已经饿得虚脱,否则你肯定会找一把板凳,朝这老太太脑袋上狠狠敲去。你就坐在那里,蜷缩着,蜷缩着,蜷缩着,看着眼前一只只饺子被包的漂漂亮亮的,看着大家拿你寻开心。但是这样做没有关系,外国人是没有感情的,也不介意被人嘲笑,因为我们笨啊,偷偷嘲讽我们是发现不了的。
最后有人建议应该下锅开煮了,于是下了两批饺子:一批是他们包的完美饺子,一批是我包的残饺子。饺子煮着浮了起来,那味道闻起来太恶心了,你最讨厌猪肉和生姜了,但是你又不能中途离开,吃完饭才能走。你还想尿尿,但是你第一次来人家家里就要用厕所又不太礼貌。厕所很暖和,这点不错,可都是房间里的蒸汽和小小的空间里那么多人造成的。没洗过的东西、湿润的毛衣、还有中草药补品的味道几乎都被煮熟的猪肉味道给盖住了。
终于,终于饺子出锅装碗,各种醋,你喜欢吃但是让你作呕的重庆醋、你最喜欢的陕西的小米醋、南方的米醋。配料还有一碟子剁辣椒,你选择了小米醋,这时候你发现你做的饺子还不赖,居然个个都没漏。其它的大多数都破了,馅漏的到处都是,混进了汤里。有个饺子里面放了硬币,结果这个饺子开口了,硬币也找不到。客人们一个个交头接耳,在汤里面捞来捞去找肉馅:没了肉馅的饺子就成了面皮。这无疑是个小小的胜利,因为你毕竟成功包好了饺子,个头饱满拿得出手的饺子,每个里面包的都是姜末和猪肉,还有不少碎掉的骨头、软骨和筋膜。你发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,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饿了,一部分原因是出于礼貌。客人们对于自己的丑饺子表示震惊,你把自己做的丰满好看的饺子给了一些他们。为什么当初他们觉得你包的饺子很难看?这些饺子形状对称,折叠整齐褶子好看,而且最关键的是不会他妈的一煮就烂。为什么这些人觉得我包的饺子就这么糟糕?
答案很明显,因为你是外国人。
吃完饭后,客人们涌向了门口。回到自己的住处,大门已经被锁。保安已经睡去,你把他叫醒,他把你放了进去,但是电梯又锁了,负责电梯的人11点就回去睡觉了,你只能爬上12楼,躺上床发现已经是凌晨两点,你又饿了。第二天上中文课的你哈欠连连,你那个蠢兮兮的外国人顾问骂你怎么没有做家庭作业,还告诉你如果要锻炼你的中文,就应该多接触当地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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